下馬石碑

『孔子廟下馬碑』簡介

下馬碑來由

台南孔廟又稱文廟,建於明永曆十九年(一六六五年,清康熙四年),是台灣最大最早的文廟,也是清末之前最高的官立學府,所以素有「全臺首學」的美稱。

孔廟早先並未設置下馬牌。依據陳文達《臺灣縣志》卷二〈建置志〉記載,孔廟下馬牌是康熙二十六年(一六八七年)才奉旨設立的,立於孔廟門外左右。現存一件下馬牌,也就是俗稱的下馬碑,立於孔廟東邊大成門的左側,也就是南門路二號路旁。花崗石碑額刻彤日祥雲紋飾,看起來尊崇威嚴。碑文採取滿、漢文字合璧的形式,陰刻凹入,填紅色油漆,相當醒目。滿文在左,漢文在右。銘文的漢文是:「文武官員軍民人等至此下馬」,滿文為:「bithe coohai hafasa cooha irgen i urse ubade jifi morin ci ebu」,滿文直譯是「文武的官員們、軍人黎民等、這裡來後從馬上下來」。

根據記載,台灣現存孔子廟下馬碑有三件。彰化孔子廟大門左側也立著滿、漢文字合刻的下馬碑。不過因為年久失修,斷腰殘破,觀之令人惋惜。左營舊城孔子廟毀損殆盡,剩下崇聖祠遺蹟,漢文書寫的下馬碑同樣因保護不周,僅剩斷臂殘肢,失去了傳統的告示功能。只有台南孔子廟所立的下馬碑,三百二十年來保存得最為完整,毫髮無損,堪稱奇蹟。

筆者為了介紹這件很有意義的古蹟給本網站的讀者認識,十二月九日專程開車南下,把車停在碑旁,「下馬」拍了這兩張照片。

第一張照片可以看出,這塊碑與一般人的身高差不多,高一六三公分,寬三六公分。圖左邊就是進孔廟的大成門,圖右邊則是孔廟前的南門路,南門路上種滿了路樹鳳凰木,從圖右的鳳凰木枝葉繁茂也可以看得出南門路的景緻是相當優美的。 不過碑旁邊橫七豎八亂停的摩托車有點礙眼,筆者也沒有下過這些「馬」,務請讀者明鑑。

第二張照片則是下馬碑的近照,圖左下角有簡介一幅,漢英對照,下馬碑的譯文是:「stele for reminding visitors to dismount.」,英文直譯是「石碑為了提醒訪客下馬」。

這一張是下馬碑的復原圖,如果看不清楚原碑文的滿文,看本圖就曉得原碑文到底寫了些什麼。滿文左邊的羅馬字是筆者加入的,想學滿文的人,可以好好的對照研究,看看滿文是如何念、如何寫的。

下馬碑說文解字

要認識滿文下馬碑,僅僅是知道碑的寬窄尺寸、設立年代、花紋材質等等是不夠的。因為如果不知道上面寫的文字含意,那麼跟不識漢字的文盲,又有什麼不同呢?

所以本網站特別安排了一段小小的教學課程,不厭其煩的講述碑上每一個滿文字的字義及語法意義,一定要讓有心向學的人,徹底認識滿文。並且知道滿文不是天書,不過是北方遊獵民族常說的普通話而已。只要能曉得這點,讀者的水準,就已經是超越過一般觀光導覽書籍的程度了。而且眼光銳利,不只是力透碑背,還能「返清復明」呢。

單字解說

滿文「bithe」,是一個名詞。原來的意思是「書本」、「文件」,引申為「文武的文」。碑文上的「bithe」指的是「文官」,語法上 屬於定語。

滿文「coohai」,是一個名詞「cooha」和屬格格助詞「i」的連寫形式。在烏拉熙春著的『滿語語法』中的解釋說,像這種名詞「cooha」 之中,結尾音是元音「a」,加上格助詞「i」時,習慣上可以連著寫成「coohai」。「cooha」原來的意思是「兵」、「軍隊」,引申為「文武的武」。碑文上的「cooha」指的是「武官」,所以「coohai」 的意思是「武官的」。在季永海著的『滿語語法』第一一六頁中說,幾個同等成分作定語時,只有最後一個名詞後面加上格助詞「i」,所以「cooha」要寫成「coohai」。由此可知,「bithe文官」本來也是有格助詞「i」的,不過在這條語法規則限制之下因而省略了。「coohai」是語法上的定語。

滿文「hafasa」,是一個複數名詞,「hafan」是單數形式,「sa」是加在「hafan」之後表示複數的語法成分,又名詞結尾的輔音「n」在構成複數形式時,「n」通常省略。 因此只有「hafasa」而沒有「hafansa」。「hafan」的意思是「官員」,「hafasa」的意思是「官員們」。碑文上的「hafasa官員們」指的是「文官、武官」,受定語「bithe、coohai」節制。「hafasa」是語法上的主語。

滿文「cooha」,是一個名詞。原來的意思是「兵」、「軍隊」,此處不做任何引申,仍為「軍隊」的本意。碑文上的「cooha」指的正是「軍人」,語法上 屬於定語。

滿文「irgen」,是一個名詞。原來的意思是「民」、「黎民百姓」。碑文上的「irgen」指的就是「百姓」,語法上 屬於定語。

是滿文「i」,是一個屬格格助詞,意思是「的」。這裡的屬格格助詞「i」,跟前一個名詞「irgen」有密切的關聯,「i」是「irgen」的附屬。前面在「coohai」一詞中說過,結尾音是元音「a」時,「cooha」跟「i」可以連著寫成「coohai」。但是當「irgen」的結尾音是一個輔音「n」時,「irgen」跟「i」就不可以連寫。這是同一條語法規則的兩種表現方式。此外,「cooha」、「irgen」都是定語。同前所說,幾個同等成分的定語,只有最後一個名詞後面可以加上格助詞「i」。由此可知,「bithe coohai」與「cooha irgen i」兩個詞組的語法意義是完全相同的。「i」是語法上的附屬成分。

滿文「urse」,是一個名詞。意思是「人們」。碑文上的「urse人們」指的是「軍人、黎民」,受定語「cooha、irgen」節制。「urse」是語法上的主語。

滿文「ubade」,是一個位置格代名詞,是由代名詞「uba」和位置格格助詞「de」組合而成。碑文上的「ubade」依照文言翻譯成「此」,意思是「這裡」。語法上 屬於狀語。

滿文「jifi」,是一個順序副動詞,是由動詞詞幹「ji-」和附加成分「-fi」組合而成。碑文上的「jifi」依照文言翻譯成「至」,而原本的意思是「來後」,就是來到之後。語法上表示 是依序發生的謂語。

至滿文「morin」,是一個名詞,意思是「馬」。碑文上的「morin」指的可不一定是「馬」,舉凡「轎子」、「馬車」、「滑竿」、「推車」等等,都要下來步行通過,已示對至聖先師孔子的尊敬。「morin」是語法上的補語。

(今天大學同學楊明朗兄問我,滿文 怎麼寫,有什麼含義。我以「morin」「馬」為例告訴他,滿文 不難懂,也很好認,因為滿文、英文的字母系出同源,只要轉一個角度,每個英文字母都可以和滿文 字母對應,讀者不信就試試看吧。20091006補述)

滿文「ci」,是一個方向格格助詞,意思是「從」。這裡的屬格格助詞「ci」,跟前一個名詞「morin」有密切的關聯,「ci」是「morin」的附屬,表示「從馬上下來」。「ci」是語法上的附屬成分。

滿文「ebu」,是一個直接命令式動詞,是由動詞詞幹「ebu」單獨構成。碑文上的「ebu」依照文言翻譯成「下」,而原本的意思是「下來!」,就是命令非下來不可。「ebu」是語法上的謂語。附帶說明一下,滿語的語法和日語相當類似,語序是主語、賓語、謂語,詞序是主詞、受詞、動詞。明白了這些,就不會奇怪為什麼滿語的動詞要放在句子的最尾端了。

句法分析

現代句法學認為動詞是句子的核心,動詞掌控了其他的詞類。事實上下馬碑的滿文也能映證此說。在整個句子中「bithe coohai hafasa cooha irgen i urse ubade jifi morin ci ebu文武官員軍民人等至此下馬」,滿文動詞「ebu下」,當然是整句的靈魂樞紐。一個直接命令式的動詞「ebu下」一出,前面兩個主詞「hafasa官員們」、「urse人們」都得聽其節制,乖乖的下馬。但是在動詞「ebu下」之前,我們不能忽略了另一個順序副動詞「jifi來後」。「jifi來後」文言的翻譯法是「至」,位於「ebu下」的前方。「jifi來後」同樣能節制「hafasa官員們」、「urse人們」,但是其作用僅在「ebu下」出現之前。當「ebu下」一躍上舞台之後,「jifi來後」的作用就消失了,可知「ebu下」才是本句真正的老大。本句中有四個定語來修飾「hafasa官員們」及「urse人們」,那就是「bithe文官」、「coohai武官的」、「cooha軍人」、「irgen i百姓的」等,而形成兩個詞組「bithe coohai hafasa文武官員」與「cooha irgen i urse軍民人等」。由於這兩個詞組的語法格式相同、意義相近,因此也不必用連接詞「jai和」來連接起來,自然就知道這兩者是有所區分的。其實,當一個句子當主語、謂語俱備的時候,這個語句的結構已經完整成形了。如果把本句說成「bithe coohai hafasa cooha irgen i urse jifi ebu文武官員軍民人等來後下來」這個較為簡單的句子,其中省略了「ubade此」、「morin ci從馬」等字。但是無論滿文、漢文,文意都已完備,算是可以達意的語句了,似乎也未嘗不可呢。所以當我們分析說「ubade此」是語法上的狀語、「morin ci從馬」是語法上的補語的時候,正表示狀語、補語都不是句法上的必需品,許多時候即使從缺,句意仍然通順。只是加上去了以後,句子會更優美、完整,或許更便於記憶及朗誦吧。

句法圖解

先說本圖解所依據的標準是什麼?本文的參考書是黃貴放所著『國文句式研究』台北:益智書局,1987年版,這本書的例子很多,使用起來很方便,即使套用到滿文上面,也並非難事。我們先從漢文看起,漢文是:「文武官員軍民人等至此下馬」,句法圖解可以如圖解一:

圖解一的「下馬」繪圖的理由是參考『國文句式研究』第一三頁的例子:「我走路」的,像「我走路」我爬山」稱為「似賓語的副詞附加語」,跟「下馬碑」的文字「下馬」很相像,路、山、馬看起來像是賓語,但是並不是賓語,所以圖解一可以比照圖解一之一繪製。

『國文句式研究』第一八頁的例子:「你到學校或家裡找我吧」,其中「到…」什麼地方,也有「副詞附加語」的作用,跟「下馬碑」的文字「至此」很類似,因此圖解一的「至此」也可比照著圖解一之二繪製圖解。

「下馬碑」的滿文為:「bithe coohai hafasa cooha irgen i urse ubade jifi morin ci ebu」,繪如圖解二。與漢文句法圖解可說大同小異,對照圖解一來看,只有謂語的部分略有不同而已。「謂語」就是黃貴放所說的「述語」。 另外滿漢語言語序是有差異的,所以謂語部分的「副詞附加語」方向也相反,漢語的「下馬」,滿語卻是「馬下」,並不是繪圖錯誤,請讀者仔細分辨:

另外在黃貴放書上第一九頁有一個例子,可以看出,即使在述語部分,著重名詞詞性的圖示方向,也是和主語部分是相同的,見圖解二之一「誰家的汽車堵住公園的通道」:

滿文句子中有兩個動詞「jifi至」、「ebu下」,在滿文語法上所說的順序副動詞「jifi來後」,可算是黃貴放所說的「相承述語」,在黃貴放書中第一九頁的例子:「他站起來就 去上學了」,畫成圖解二之二,可以當作圖解二繪製時的參考。

前面我們在單字解說裡講述過,當幾個同等成分作定語時,只有最後一個名詞後面加上格助詞「i」,所以「cooha」才會寫成「coohai」。而前一個詞「bithe文官」,就是與「cooha武官」同等的定語成分。顯然在滿文裡,「文武」並不會像漢文一樣,當成一個單詞,而是「bithe文官」、「cooha武官」並列,形成一個結構較為複雜的詞組。黃貴放把「並列的詞」上下分置,圖解一、圖解二裡都有這種結構,請看那兩個圖裡的「hafasa官員」及「urse人等」就會明白了。現在我們只要再把「bithe文官」、「coohai武官的」、「cooha軍人」、「irgen i百姓的」等詞,都比照納入這種結構,就可以畫出更複雜的圖解三:

細心的讀者會發現,「irgen i百姓的」這個滿文屬格格助詞「i」,在圖解中一直有一個比較特殊的位置。「i」在語法上是附屬成分,圖解中才會放在一邊,以示區別。既然如此,另一個方向格格助詞「ci」同樣是語法上的附屬成分,意思是「從」,也該比照辦理放在一邊才是,而圖解一中的「ci」卻並沒有分別安置。為了改正這個缺失,我們畫出了圖解四:

圖解四是下馬碑滿文轉譯成羅馬字的圖解,要看到真正的滿文,可以參考圖解四之一:

這時的滿文語法圖解,已經逐漸和漢文圖解有了較為顯著的不同了,除了述語、定語滿漢語言解讀上略有差異外,滿文的格助詞可稱是一大特色。格助詞雖然在語言中不能單獨使用,但是卻讓詞組有了領屬、方向、位置等各種關係,算是滿語「虛字」中相當重要的成分。為了特意突顯格助詞的份量,我們把「coohai」、「ubade」中連寫的格助詞成分「i」、「de」剝離出來,並用圓圈「○」框起來, 除了加強視覺感受外,也表示這是人工分離出來的成分,繪製成圖解五:

再看黃貴放書上第八頁有一個例子「人民擁護著政府」,說明對於動詞的「後附助動詞」「著」,圖解該如何畫,請看圖解五之一:

在圖解五之一中,「著」的括弧和黃貴放的書上其實略有不同,那就是黃貴放的書上括弧是以上下括弧標示的,而本文為了配合滿文,把括弧弄成左右排列。而所謂的「後附助動詞」,在滿文中也有類似成分,那就是動詞「jifi至」的「-fi」。前面我們說過,滿文「jifi」,是一個順序副動詞,是由動詞詞幹「ji-」和附加成分「-fi」組合而成,相信大家都還有些印象。為了處裡這個「-fi」,我們畫出了圖解六:

相信經過這麼一番分析、圖解之後,讀者對「下馬碑」滿文的印象,應該是比以往更為清晰了吧!

(作者:張華克 攝影:熊映美 20071215)2012.10.13.

摘自:https://sites.google.com/view/taipeimanchu/man-zu-wen-hua/xia-ma-shi-bei