滿洲大清

滿洲、大清二詞的史語解讀

當代人類學、民族學研究前沿及進展系列講座

地點:北京中央民族大學文化樓西區一樓報告廳(北京市海澱區中關村南大街27號)

時間:2012.12.14. 週五 19:00-22:00

題目:滿洲、大清二詞的史語解讀

滿洲、大清二詞的史語解讀

張華克*

摘要

「滿洲manju」一詞據《舊滿洲檔》記載,是努爾哈齊為諱稱明朝的轄區「建州」,於萬曆四十一年(1613)所創。推測其來源,則是一般的蒙古人名「巴布babu」、努爾哈齊的九子「巴布泰babutai」、十一子「巴布海babuhai」等人名。「巴布」係蒙語尊稱釋迦牟尼佛「巴布林諾巴克西ba bürin no baksi」的簡寫,意思是「我們的老師」,「滿洲」一詞因而可解讀為「我們人」。努爾哈齊時代,「滿洲」一詞並未得到重視,遠不如「女真jušen」與「金aisin」來得響亮。後金天聰二年(1628)皇太極出兵擊敗察哈爾蒙古大汗林丹汗之後,蒙古部眾紛紛歸順,皇太極為了區分彼此,舊詞新用,天聰九年(1635)正式把原有八旗中的女真、蒙古、漢人籠統稱之為「滿洲」。次年崇德元年(1636),皇太極為順應蒙古人的擁護,再改國號為「大清daicing」。「大清」一詞原為蒙古人名「戴青daicing」,意為「統治者daicing」。此名一度是多爾袞的賜號「岱青daicing」,皇宮正門的門名「大清門daicing duka」,最後才是建國的國號「大清國daicing gurun」,循序漸進,逐步演變。「滿洲manju」與「大清daicing」二詞是為區分我群與他群而設,都源自於蒙古人名。是女真人早期在遭到朝鮮驅趕,逐步西遷,面對並接受蒙古文化,「脫朝入蒙」的具體寫照。不只產生的時間、背景接近,而且都具有庶民精神,深刻展現當時努爾哈齊、皇太極父子的文化模式及領導風格,也使人能藉此進一步理解清初的政經情勢。

關鍵字:滿洲、大清、《舊滿洲檔》、努爾哈齊、皇太極、脫朝入蒙

本文可歸納出以下四點結論:

一、「滿洲manju」語解

「滿洲manju」是一個在女真與蒙古文化之間激盪下出現的名詞。努爾哈齊為了切斷與明朝的隸屬關係,創造出「滿洲manju」一詞。「滿man-」是一個蒙文詞頭「我們man-」,「洲-ju」是一個滿文詞尾「人-ju」,合併起來可解讀為「滿洲、我們人」。其用意為以「滿洲」取代「建州」,塑造女真人所代表的「我群」,對抗明朝的「他群」。「滿洲manju」的詞源,與努爾哈齊兩個兒子的名字,九子「巴布泰babutai」、十一子「巴布海babuhai」有密切關係。「巴布」是蒙古人常用的名稱,全稱是「巴布林諾巴克西ba bürin no baksi」,意思是「我們的老師」,專指佛教中的釋迦牟尼佛。蒙語「巴布babu」有「我們ba」的意思在。九子「巴布泰babutai」1592年生、十一子「巴布海babuhai」1596年生。都早於「滿洲」最早出現的時間萬曆四十一年(1613)。因此在邏輯推理上,「滿洲manju」出自於蒙語「巴布babu」的可能性相當大。本文利用同義詞比對技巧,藉著《舊滿洲檔》中很多塗改的筆跡,找出「滿洲」的本意,正是「我們金國女真人」。雖然「滿洲」有「我們金國女真人」的意思,但是當初「滿洲」的涵義比較狹窄,只能說是「我們女真人」,卻並不包含「金國」。因為「金國」的出現比「滿洲」還晩。不過努爾哈齊雖創造了「滿洲manju」一詞,其後在運用上,卻遠遠不如「女真jušen」、「金aisin」來得自如與響亮。此因「女真」、「金」名稱早已深植人心,不是一個新詞「滿洲manju」所可簡單取代的。直到了天聰二年( 1628),情勢才有所轉變。那年皇太極出兵察哈爾蒙古,大敗林丹汗,蒙古部眾紛紛歸順,使皇太極面臨了強大的族群壓力。皇太極於是使「滿洲」一詞二度登場,這一次「滿洲」所面對的是蒙古。天聰九年(1635)讓原來八旗統稱為滿洲、「我群」,區分新成員蒙古八旗、「他群」。

二、「大清daicing」意函

「大清daicing」一詞是蒙語「統治者daicing」的意思。「大清daicing」的詞首是「戰dain」其動詞為蒙語「討伐dailaho」。「戰dain」這個字可以加以擴充,加上蒙語詞尾「士-ci」,而構成蒙語「戰士daici」。 再由「戰士daici」,一變為動詞「統治daicilaho」、名詞「統治者daicing」。「大清daicing」一詞也是一個在興起的女真文化,向蒙古示好的象徵。天聰二年( 1628),皇太極大敗察哈爾蒙古林丹汗,蒙古降服在即。天聰九年( 1635) 皇太極更改金國、女真為「滿洲manju」,以形成穩固的「我群」。次年崇德元年( 1636),又將蒙古人名「戴青daicing」,變為國族名稱「大清daicing」,以爭取蒙古人的認同。「大清daicing」在此之前,曾是「貝勒beile」多爾袞的封號「岱青daicing」,語意是「統治者daicing」。當時女真、蒙古之間尚各自分立,處於戰爭狀態。皇太極的「岱青daicing」算是一種預言與期盼,期望能結束戰爭,「統治daicilaho」蒙古。因此當漠南蒙古十六部四十九個領袖齊聚盛京,奉皇太極為蒙古可汗大統的繼承者及共主之時,皇太極即採用一貫的政治技巧,使「大清daicing」一詞二度登場,成為國名。在此之前,盛京皇宮午門先更名為「大清門daicing duka」,同期更名的還有其他的城門,皇太極賜名為滿文「固邊門jecen be bekilere duka」、「守境門jecen be tuwakiyara duka」、「承西門wargi be alire duka」。固邊、守境、承西等詞,均為強調願與蒙古合作、團結一致的用語,反映出皇太極對蒙古友善的心態,有助於了解「大清daicing」一詞的實質內涵。

三、脫朝入蒙

以往「滿族漢化」論調似乎一直很流行,甚至連未入關以前,都要說滿族正「向漢文化靠攏」。本文舉出管東貴、王冬芳、季明明、王景澤等先生女士的作品為證,說明這種論文是標準的倒果為因,滿族其實是入關以後才漢化的。明末清初的女真人,早期從朝鮮的鏡城,屢遭驅趕,逐步西遷。努爾哈齊時代,進入了瀋陽。這由東向西的遷徙,漢人感覺是衝著漢人來的,全力圍剿。其實,這其間可能有所誤會。女真的西邊,正好是蒙古人的居所。女真人往西走,是對著蒙古人而走。朝鮮在女真眼中,與明朝無異,是漢文化的一環。這種離開朝鮮,走向蒙古的民族遷移,可稱之為「脫朝入蒙」,與漢化就是背道而馳了。女真想跟蒙古結盟,《滿文老檔》上是有紀錄的。天命五年(1620)正月十七日,努爾哈齊覆察哈爾汗書中說這封信裡一再提到「服髮雷同」的字樣,其實就是在談文化淵源。滿、蒙之間具有婚姻、宗教、軍事、文字、飲食、交通等種種相似的風俗習慣存在,豈只「服飾、髮型雷同」而已,女真其實一直是在往「蒙化」而非「漢化」的方向走。

因此努爾哈齊、皇太極會不約而同的採用滿洲、大清,這二個蒙語詞彙,當成自己的族名與國名。這裡只有滿、蒙文化的交融與激盪,漢文化或漢化其實是無力介入的。

四、繼往開來

努爾哈齊、皇太極父子,在這場國族建構的接力中,顯然功德圓滿。努爾哈齊發明「滿洲manju」、皇太極推出「大清daicing」,都對國家、民族的形成,有相當貢獻。這對父子的領導模式,值得評述。努爾哈齊長於創新發明,如創製滿文、發明「滿洲manju」、建立後金、取姓愛新覺羅等等,而皇太極則較會因襲,他重新發明「滿洲manju」、重新發明「大清daicing」、改老滿文為新滿文、遵照父親發明的滿文,為兒子取滿文名字等等。雖然父子的專長不同,但是卻剛巧與班納迪克.安德森(Benedict Anderson)的理論吻合。安德森認為「國族主義為了要構成想像的共同體,必須不斷的發明、維繫和重新發明,創造傳統」。努爾哈齊、皇太極父子兩代,發揮庶民精神,各顯所長,分工合作,努力因襲創造,繼往開來,為大清入關二百六十八年國族事業,打下了穩固的基礎。

結尾詩

以往有人說滿洲是文殊菩薩的音轉,本文解讀為我們人,也有人認為大清是上國的意思,本文的解釋是統治者。

是故,〈滿洲、大清二詞的史語解讀〉的結尾詩云:

「滿洲大清出邊疆,文殊上國難對仗,

脫朝入蒙創新局,吾人來治見真章。」

( 張華克 2012/12/22更新)

* 中國文化大學史學所博士生、中國邊政協會監事。

摘自:https://sites.google.com/view/taipeimanchu/man-wen-wen-zhang/man-zhou-da-qing